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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对今儿个所发生的事是越想越气。索性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想着方宴之那个狗贼肯定是睡得正酣。好气啊好气啊,不由得随手摸了个桌上的物件,趁着夜黑风高,蹑手蹑脚摸到方宴之门外,潜了进去。刚进门,正想将手上的东西掷出去,黑暗之中却有人从背后轻轻抓住我拿着东西的手,如同把我整个人圈在怀中似的,温热的气息暧昧地扑洒在我耳边。正是夜深人静,方宴之低沉的声音从耳畔传来,“今儿个刚去人府上上门求了亲,今晚就守不住空房耐不住寂寞了,大晚上不安眠来我这儿?果真是青春年华芳心动了么。”
耳畔厮磨,他的嗓音带着戏谑带着魅惑,妖媚无比。听得人酥酥麻麻的,半边身子都快被他融化了。可惜,我换手一抛,另只手毫不留情地反手就把摆件砸在他头上。只听方宴之疼的哎哟一声,我趁着这个空档,点了灯,屋子亮起来了。
只见方宴之黑发披散,身上随意挂着件玄青外袍,若是忽视他现正捂着头,怒气冲冲地看着我的话,倒也是如画动人。
“瞪着我作甚,死秃驴,白日里捏的我手腕乌青发紫了,扔你一头包正抵过。”我也气鼓鼓地看着他。
他倒是勾了勾唇,好笑地看着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这小肚鸡肠的样子,莫不是半夜里气的睡不着要起来报复?”
“是有如何,不像你个没心肝的还能安睡。”
“哎呀,”他委屈巴巴地看着我,“之前叫人家方方仙君,现在叫我狗贼,死秃驴,没心肝的。”
被他这样一羞,又想到自己之前失忆时确实是傻傻的,倒是脸红了一通,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半晌说不出话来了。方宴之拢了拢衣袍,从柜子里找出个药膏,我以为他是给自己擦额头的,毕竟他头上现在肿着老大个包,也就没有理会他。没曾想,他却拿着药膏,半跪在我面前。
“干嘛?”我没好气地质问他。
他拉过我的手,微微挽了我的衣袖,看着我乌青的手腕,淡淡吐出两个字,“上药。”脸上也是面无表情,这般冷漠的关心,怕是也只有方宴之才做得出了。猫哭耗子假慈悲,若是晓得会伤着我,别对我发那么通脾气不就得了。不过他上药的手法倒是很轻柔,药膏涂在手上凉凉的,怪舒服的。方宴之一边涂药一边说道,“本想着让你疼一晚上,明天再给你涂药的,免得你不长记性,下次还想跟我藏个心眼。”
听着这话我就不乐意了,一下就把手缩了回来,“乞儿尚不吃嗟来之食!你别涂了,破药膏我还不稀罕呢,等天明我自己去调个不就成了吗。”
“那好。”这人真是的,却连个假意挽留都不肯,回了俩字就直接把剩的药膏涂抹在自己的额头上。真是可恶至极!我白了他一眼,自己把手腕的药膏涂匀,也就转身回房歇息了。
翌日清晨,我早起去药铺抓了药,想着早早回去熬给小虎子喝,给他调理调理。这其他药材是好买,就是这白附子得要新鲜采摘来的,捣烂外用才止痛效果最好。我施展轻功,想着白附子喜阴喜湿,或是去丘山林间能采到。到了林间一看,果然不出所料。且不仅是白附子,应季的药材也多多少少分布其中,算是宝地,可若是跟我谷中各色的奇花异草比可也就小巫见大巫,相差甚远了。不过好在,药材有灵性,一般长在此地的,便大多足以治疗此地的各种病痛。但这同时也说明,若是遇见外地传来的病症,那便是棘手了。我这样想着,不禁又想到之前所见着的蛇咬尾的异象,又看着姑苏繁荣,水路陆路皆是四通八达,不免得杞人忧天起来。可终究只是猜测,没根据的,也只好作罢。
山脚找了个茶坊,正喝着茶,准备歇歇脚,却见着了姚韩高。我从背后轻拍了一下,他见着了我,下意识地往我身后看去。我对着他一笑,“你还不知道萦云吗,压根不是个早起的主儿。”
他点点头,笑了笑,“也是。”
我在他对面坐了下来,“那姚公子见我身后无人,是开心,还是不开心呢?”他还没回话,只是拿起随身带的酒葫芦灌了口酒。我见状道,“大清早的就喝酒,想来是不开心了。”
姚韩高苦笑道,“姑娘懂我。”
我自取过他的酒葫芦,倒了一杯在茶杯中,说道:“愿闻其详。”
一向乐天的姚韩高竟然叹了口气,缓缓道,“孟秋之季将至,正是天下读书人进京赶考之日。可姚某却早已是名落孙山,再三落榜之人,已是无颜再战。且家中筹备盘缠不易,此次若是再落选,便是终生无缘了,可谓郁闷不得啊。”
“公子诗书才华,乃天下才子之佼佼,何必妄自菲薄?”原来是担心进京高赶考这事,不过姚韩高这般的才子也能落榜数次,倒确实教人预想不到,也不难理解他心中的愤懑了。
他又灌了口酒,“可是陛下好似不这么想。”
此话一出,我看了看四周,倒是没惹人注意。姚韩高胆子也真是大,我无名小卒也就罢了,他已是姑苏才子名人,也是这般不忌讳,不怕旁人听了做文章,可他倒也是真性情。
不过我也算是有点明白他是为何再三落榜了。帝王之术在于权衡,而姚韩高考场上所做之文为了彰显自己抱负与才华,怕大多是借古讽今锋芒毕露的,无法驾驭的狂妄才子,恐难得权谋者意。况且这样直爽的性子,即便是入了官场,要不了几天也是被人算计,或是自己违逆顶撞。到了最后要么辞官归隐,要么流放更甚者锒铛入狱,反而不得善终。朝堂官场,只有才华和抱负是远远不够的,还得洞察人心,通晓世故。这些对姚韩高来说,恐怕是难了。
我只能出言相劝道,“姚公子是淡泊名利之人,可为何如此执着于这官场,甚至伤及自身意志呢?”
他缓缓道:“我自小是跟着祖父长大的,祖父原是姑苏有名的清官,因官场党派斗争,被诬陷入狱,最后含冤而死。我见的祖父的最后一面,是在大牢里。父亲只是个没功名的书生,散尽钱财才换的这最后相见的机会。我记得那大牢阴暗潮湿,踏进去便能闻到腐朽死亡的味道。我见着了祖父,他入狱前,受了严刑拷打,双腿已经腐败坏死,不能行走。我祖父原是剑客书生,我的舞剑便是他教的,可现在他却连站立都不能做到,周遭布满污秽物,再不复往日神采。我记得那时祖父拉着我,他说”
“他说什么?”
“他说,叫我今生今世莫要入官场,日后的子子孙孙也要谨遵今日教诲。”姚韩高的眼光一暗,“很奇怪对吗?但我明白祖父,他死前都在为我们着想。即便是他这样污浊肮脏地含冤逝去了,他也并不想让我替他报仇,他只想自己的小孙子好好活着,免入纷争。”
“那你为何不听从祖父之话呢?”我倒是迷糊了,若是姚韩高知晓祖父临终前遗言的深意,便是应该不辜负祖父的期待才是。
姚韩高猛灌了口酒,“姑娘可知,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祖父怕我踏入官场便是一去不复返。可纵使不复返又如何?”他痛饮高呼,“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我无言,只陪着他猛灌下一杯酒,此等悲愤豪气,总是这样直击人心。我也不再劝他,只说,“我已知晓公子执念,我只告诉公子一句话,做官难,做坏官难,做好官更难!若想高中,且要七分假三分真。”说罢,我丢下铜板,拿着药材转身离去了。我话已至此,若是姚韩高能领悟且做到,便是他已适合上官场了。要是点不通,那便不如绑了他去做萦云家的上门女婿,曲线平反就是平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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