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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如同一张巨大而厚重的绒毯,裹挟着丝丝缕缕的潮气缓缓地从天边蔓延开来,渐渐地覆盖住了整个大地。那潮湿的气息仿佛有生命一般,无声无息地渗透进每一寸土地、每一块砖石之中。
一匹骏马静静地伫立在那里,偶尔打一个响亮的鼻息,那声音在寂静的氛围中显得异常沉闷,就像是被压抑已久的叹息。戚福默默地站在一旁,他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抚摸着刀柄上缠绕着的那块已经褪色的绸布。那绸布曾经或许也是鲜艳夺目的,但如今已被岁月侵蚀得失去了原本的光彩。
远处的屋檐下,一滴晶莹剔透的雨水正摇摇欲坠地悬挂在檐角之上。终于,它承受不住自身的重量,坠落下来,不偏不倚地砸在了伯言的衣角上,瞬间溅起一片细碎的银色水花。
此时,十四个妇人正赤着双脚艰难地蹚过那片满是泥泞的道路。她们的脚步沉重而缓慢,每一步都发出令人心烦意乱的声响。那些妇人们的脖颈上都拴着一根褪了色的红绳,绳结之处还粘着早已干涸的血渍,看上去触目惊心。走在队伍末尾的那个妇人突然一个踉跄,身体猛地撞在了路边的一块石头尖角上。她痛苦地闷哼一声,手腕处立刻出现了一道擦伤,鲜血迅速渗出来,与雨水混合在一起,形成一道道蜿蜒曲折的粉色痕迹,顺着手臂没入了袖口之中。
伯言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他的喉结微微颤动了一下,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他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就像岸边那条被绳索紧紧拴住的死鱼一样,僵硬而冰冷。只听他用干涩的嗓音说道:“这些人……都是从三十里外的行寨劫持而来的。”
话音刚落,一阵嘎吱嘎吱的响声骤然响起,原来是那辆缴获来的马车的车轮无情地碾压过路面上的积水。然而,这阵响动很快便戛然而止,四周再次恢复了死一般的沉寂。
戚福突然间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那是铁锈混杂着腐草的味道。这股异味扑鼻而来,令他不由得皱起眉头。不知为何,这味道竟让他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去年那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那时,他独自一人在乱葬岗里苦苦翻找着叛徒的尸首,四周弥漫着同样令人作呕的气息。
在这阴沉灰暗的天空之下,豆大的雨点倾盆而下,打落在地面上,激起一片片浑浊的水花。就在此时,一个身形憔悴的妇人突然间毫无征兆地跪倒在了距离丈外之处。她的额头犹如重锤一般狠狠地撞击在坚硬的木头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溅起的水花四处飞散,其中一些甚至沾湿了戚福的衣角。
戚福下意识地瞥向那个妇人,目光瞬间被她后颈上烙印着的暗红色“行”字所吸引。那个“行”字仿佛是一道深深的伤疤,刻在了妇人脆弱的肌肤之上。其边缘肿胀溃烂,正不断地渗出令人作呕的黄色液体,散发着一股刺鼻的恶臭。
“已经埋了七个试图自戕的人了……”伯言压低嗓音说道,他身上厚重的铁甲缝隙里,还夹杂着暗褐色的土块,显然刚刚才经历过一场残酷的掩埋。
与此同时,一声声响亮的招呼赶马的呼喊声此起彼伏,但即便如此,也无法掩盖住那群妇人们断断续续、凄凄惨惨的呜咽之声。这些哭声交织在一起,如同一曲悲凉的挽歌,回荡在这片风雨交加的天地之间。
戚福的视线缓缓扫过人群,忽然注意到其中有一个瘦小的身影显得格外引人注目。这个身影始终蜷缩着背脊,仿佛想要将自己隐藏起来。她那原本应该鲜艳的蓝色布裙如今已褪尽颜色,变得黯淡无光。而在裙摆下方,一截焦黑的脚趾若隐若现——那竟是被火钳生生烙掉的!看到这一幕,戚福的心不禁猛地一揪。
就在这时,雨幕的深处传来一阵清脆的铜铃声轻轻晃动的声音。原来是负责押送马车的守卫们开始行动了,他们手持锋利的长刀,用刀柄无情地戳击着那些妇人的脊背,催促她们继续前行。
戚福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和无奈,他转过身去准备离开,却不小心踢到了一个放在路边的粗瓷碗。只听得“哐当”一声脆响,半碗混杂着泥沙的粟米从碗中倾泻而出,泼洒在了一旁的泥泞之中。
站在一旁的伯言紧紧握着腰间佩刀的手背上,青筋一根根暴突而起,仿佛随时都会挣破皮肤。他的喉咙微微动了动,最终还是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沉重叹息。
在距离此处约二十步远的地方,一个临时搭建起来的土灶正冒着滚滚白雾。那口铁锅的边缘,黏附着一些已经半凝固的粟米,随着一把木质勺子的轻轻刮擦,发出一阵沙沙的轻微声响。
那些头上裹着粗麻头巾的妇人们,此刻正弯着腰、弓着背,费力地用勺子从锅中舀出热腾腾的粥来。她们手腕处因长期戴着枷锁而被磨破的皮肉,依旧还渗着鲜血,但当她们将一碗碗浓稠的粥盛进陶碗时,原本颤抖不已的指尖却已然不再抖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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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这些妇人们终于将第一碗满满的稠粥小心翼翼地推到案头之时,突然间,屋檐一角悬挂着的铜铃猛地发出一阵急促而清脆的叮当响声——原来是从北面方向传过来的阵阵马蹄声!那沉重有力的马蹄踩踏在地面之上,铁掌与混杂着泥水的土地相互碰撞,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声响。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附近枝头的雀鸟们呼啦啦地一下子冲天飞起。
站在一旁的戚福听到动静后,迅速转过身去,并下意识地伸手紧紧按住腰间的佩刀。他身上穿着的那件略显单薄的棉衣,在转身之际不经意间擦过了由木头围成的围墙,顿时带落了一大片晶莹剔透的水花。
戚福微微眯起双眼,目光如炬般直直望向远处道路尽头那不断翻涌着的浓浓烟尘。他的喉结也在此时不由自主地上下滚动着,显示出内心的紧张情绪。仅仅只是过去了短短三个心跳的时间,那阵原本气势汹汹的马蹄声竟然又突兀地转向了西南方向。很快,这片空地上便只剩下那条满是泥泞的道路上所遗留下来的几道深深浅浅的压痕,看上去就仿佛是有人在此之前一直蹲守在这里,然后因为某些突发状况而匆忙离去时所留下的痕迹一般。
就在这时,锅边的一处阴影之中忽然闪烁起一丝微弱的银色光芒。戚福见状,脚下猛然发力,脚尖顺势挑起一块足有半个拳头大小的青石,朝着那处阴影狠狠砸了过去。伴随着一声清脆的瓦片碎裂之声响起,只见一只灰色毛发的大老鼠瞬间从阴影之中逃窜而出。
看着那只仓惶逃离的老鼠,戚福不禁冷哼一声:“哼!这些个探子,竟连畜生都不如,这般沉不住气!”他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不屑的嗤笑,手腕轻抖,将刀刃上沾染着的稻草如垃圾般甩掉。那锋利的刀刃在空中划过一道冷光,仿佛在诉说着它刚刚经历的杀戮与血腥。然而,他的目光却并未停留在这刀刃之上,而是如同鹰隼一般,迅速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
就在这时,他的余光不经意间扫到了墙角处那个歪斜的竹筛。阳光透过筛眼,洒下一片片斑驳的光影,其中有一片光斑恰好笼罩住了灶灰里半枚带着泥土的脚印。那脚印的纹路清晰可见,显然不是本地常见的样式,仔细辨认之下,竟然是応国特有的鞋印!
与此同时,一股浓郁的米香味突然钻进了他的鼻腔,让他不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循着香气望去,只见一个陶罐中正咕噜咕噜地冒着泡,里面新添加的腌菜散发出诱人的味道。一旁的妇人们忙碌地穿梭着,她们熟练地将烘热的炊饼塞进守卫们的手中,动作轻柔而利落。
突然间,人群中有个妇人压低声音说道:“听说往南三里的芦苇荡那边,昨天夜里飘来了两具尸体,身上还捆着石块呢。”这句话就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站在不远处的戚福听到这话后,原本正在掰开炊饼的手猛地一顿。那一瞬间,时间似乎凝固了,只有一些细碎的饼屑从他的指间滑落,掉进了旁边的水洼之中,溅起一圈圈细微的涟漪。这些涟漪缓缓荡漾开来,竟意外地惊醒了倒映在水洼中的一弯新月。那新月宛如娇羞的少女,被这突如其来的打扰弄得有些不知所措,轻轻颤抖了一下,然后又恢复了平静。
清冷的月光宛如寒霜一般洒落下来,将那颗兽牙的森白色映照得愈发冰冷刺骨。戚福微微弯曲手指,轻轻地弹了一下那颗最为尖利的齿尖。刹那间,一阵犹如裂帛般清脆响亮的声音骤然响起,惊得栖息在檐角处的夜鸦扑棱棱地振翅高飞而去。
与此同时,熊熊燃烧的火堆突然噼里啪啦地爆开了一粒火星,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戚福翻起的掌纹之中。瞬间,一股灼热感袭来,烫得他不由自主地蜷缩起了手指。而散落在地上那些七零八落的兽骨,则在青砖铺就的地面上拖拽出一道道长长的影子,看上去仿佛是无数支正潜伏着伺机而动的暗箭。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那是布靴踩碎枯枝所发出的声响。紧接着,只见伯言低垂着头,恭恭敬敬地站立在距离戚福大约五步远的地方。他腰间佩戴的那把腰刀上系着的红绸,此刻也被夜晚的凉风肆意吹拂着,显得有些凌乱不堪。然而,戚福却并未抬起头来,只是用指腹不停地来回摩挲着兽牙根部的那条裂痕——很明显,这道裂痕乃是由石斧猛烈敲击所致留下的断口。
“少爷……”伯言的喉咙略微滚动了一下,然后缓缓开口说道。此时,一片浓重的阴影逐渐蔓延过来,遮住了他的半边脸庞,使得他的面容看起来有些模糊不清。“我们已经将方圆三十里范围内的草皮都仔细搜寻并且翻动了整整三遍啊!可是……就连野狼窝里的那些嗷嗷待哺的幼崽们,我们也没有放过……”话未说完,放在一旁水舀子里正在煮沸的水突然像是沸腾了一般,咕咚咕咚地大声响个不停。听到这个声音,戚福不由得低声轻笑起来,同时目光依旧凝视着那随意丢弃在一旁、堆的兽牙和兽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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