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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可笑,然而无人笑。
“还有一套,在那边。”一号用细木棍点了点窗户。这不是命令,人们却不由自主地把头摆了过去。想到暗中有对手的两只眼睛在评价着自己,不禁有些惴惴然。
“这也是荣誉喽!别说一般人享受不到,离了昆仑山,你的官再大些,也没这待遇。那上面写点儿什么,我们将来总会知道的。有一天仗打起来,到时候翻出来一看,吓,某某稀泥软蛋,带兵最差劲,他防守的地带最易攻破。你就是战死在疆场,只怕做鬼都不光彩!”
一号的口气,并不严厉,听的人却为之一震。
“别人的记录,咱们暂且看不上。郑参谋的记录,我数了数,共有三十次提到缺氧,二十四次提到零下几十度,至于海拔高多少米,简直是无人不谈,我也懒得数了。说这些有什么用?是你们不知道,还是我不知道?!我命令,从现在起,谁也不许扯这些没用的数字!说那么多,无非是昆仑山苦。不苦,要我们这些人干吗?!我问你们,在座的,谁能用两匹不带鞍子的光背马,倒替着骑,换马不换人,马歇人不歇,能骑着马睡觉,在高原上一跑几天?”
有几个想回答,一看势头,又忙象大家一样低下了头。
“我再问你们,谁能怀揣一条生羊腿,鲜血淋淋,不烧,不烤,不煮,不炖,充饥解渴全靠它,三五天粒米不进,枪一响,照样打仗?”
无人回答。
“我们的对手能做到。”一号沉重地叹了一口气,白色烟雾剧烈地抖动了一下。
“我们原来也是能做到的。”一号有资格讲这个话,他是当年进军昆仑的先遣部队成员。“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们变得娇了,阔了,蠢了!住要帐篷,吃要高压锅,走路得坐汽车,一副老爷兵的派头。皮大衣皮帽子皮鞋皮褥皮手套,一群羊剥了皮也装备不出我们一个班。这个样子,还怎么打仗!我当司令员的,耻辱啊!”一号的目光流露着真正的悲哀。
哀兵必胜,哀帅的力量就更大。军人们被感动了。
不过也有例外。那个年轻轻的郑伟良就觉察到一号的描述并不准确。茹毛饮血骚扰国境的,并不是对手,而是被他们收买利用的土著边民。是有意疏漏,还是……未及郑伟良分辨,一号索性自己点透:“当然啦,他们也不乏少爷兵,我就碰见过一位。边境会晤,他穿了套挺漂亮的粗呢子军装,满身香气,很年轻,官阶可是和我相当的……”一号突然一顿,连最敏感的郑伟良也没有察觉到这其中的酸味,一号就很快接了下去,“他对我说:‘请问阁下,你们那里出产些什么?’我一愣,出产什么?出产石头和大风!只是这话是不能说的。我不知如何回答,翻译点拨了我一句:‘反问他。’我赶紧照办了。”
一号停下来,等着人们发出的轻微笑声。殊不知,当时的情况是一号并未经翻译提醒,旋即反问了对方。为了缓和过于严峻的气氛,一号撒了个小小的谎。
“他倒挺痛快,毫不掩饰地回答我:‘很抱歉,阁下。我们这边什么都不长,没有任何值得留恋的东西。我想,上帝是公平的,你们那边也是这样,对吗?’尽管是对手,我还是很欣赏他的坦率。于是,我点了点头。心里可怪不是滋味,好象把什么国家机密给出卖了。他倒没一点儿家丑不可外扬的意思,凑近我说:‘我真不明白,为什么国家与国家之间,竟然为了仅仅几平方英里如此贫瘠的土地,要彼此扑上去紧紧扼住对方的咽喉?’这一次,我可没迟疑,面对着他那双漂亮的蓝眼睛,我告诉他:‘先生,在我们这块土地上,出产一种最主贵的东西,它的名字叫做尊严!’”
说到这里,一号严肃起来,他用手中的小棍在地图上棕黄斑驳夹杂白晕的区域,勾勒了一个不规则的圆:“这里,就是我们的防区。”小棍在地图上轻轻敲击着,凝聚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寂静无声。只有屋内的烟雾呼地抬高了尺许,下缘颤动着,久久沉阵不下。
一号再没有说什么。缓缓地、缓缓地将细细的木棍轻轻移开了。
以后的事情,就变得十分简单和自然。进行拉练的决议一致通过。作战室里的空气热得要燃烧,一号反倒淡淡地说:“刚开始有些同志谈了些不同意见,我看很好。怎么吃,怎么走,怎么住,你们不知道我也不知道。高原拉练没有现成经验。我带着部队先走一步,摸索成功了再全面铺开。你们看呢?”“
没有人反对。争挑重担也需职务相当。政委因病到内地休养去了,大家尊崇地望着这位瘦小的老人。
紧闭的门一打开,烟象爆炸似地散了出来。郑伟良挟着会议记录簿,怅怅地离开了作战室。
会议一结束,柴油发电机就停止了转动。整个营区堕入黑暗之中,过了一会儿,星星点点的烛光亮了。
确信不在任何人的视野之内,一号放松了对身体各部分的控制,顿时,他几乎瘫倒在地。骨和关节的每一个接触面,都又涩又糙,渴望着一种温暖柔滑的液体滋润。每走一步,他都能清楚地感觉到骨茬间的摩擦,好象还带着轻微的声啊。并不很疼,却令人恐惧——不定哪一下会突然闭锁住,以至关节永远不能打开,如果这结局一定要出现,最好等到拉练后。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不会允许他在山上呆太长的时间了,这最后一次,他要干得漂亮些。
脚不争气,得歇一歇才能走。他把身子倚在一扇窗户旁。昏黄的烛光透过双层玻璃上的冰霜,变幻了大小不等的圆环。
二
“话说那畜牲张开血盆大口,一对眼睛吊得铜铃样大,山似地压了过来……”屋内有人绘声绘色地讲故事。
“难道还有人不知道武松吗?”一号想着,靠得近些,脸上挂着慈和的笑。
“一枪响过,晦!那可真叫绝了,对穿了那畜牲的双眼,登时成了两个血盅,砰地一声,倒下了。他提着短刀走过去,打算先割下点儿好肉带回去给大伙充饥。不曾想那畜牲并未断气,呼地腾起,挟着冰雪扑天盖地而来。正在这时,斜里冲出一人,手握利刃,连胳膊带刀直捣进那畜牲的口中,在喉咙口连搅三下,那畜牲临死前将双牙一锉,便把那人半个肩膀扯了下来………”
一号感到微微的颤傈。
民间的故事,是爷爷传给孙子,几代才增删一次,军人的传说,是老兵讲给新兵,几年就相当于一代。先遣部队的事情,已经变得这样富于传奇色彩了。那故事主人公就是他自己。英勇救人的烈士却至今不知是何姓名。
屋里另外一人又说:“听说一号将那白耗牛的尾巴割了下来,请组织上寻找烈士的家人。说起那尾巴,更叫神了,根根如银似铁,中间都是空心的,吹口气,哨似地响……”
这话前半属实,后半就不确了。那白耗牛固然神奇,尾巴丝却是实心的。只是,不知它现在何处。腿已经好些了,一号还想听听下级们聊些什么。即使是再大的官,你也不能禁止下属们聊天,特别是杜绝随心所欲地议论自己。一号有点儿心虚,却又舍不得走。“不要紧,即使有人发觉,他们本人会比我还要尴尬哩!”一一号给自己壮着胆。
窗内换了一个嗓音,颇有点儿权威地说道:“有一年,从运送给养的卡车驾驶楼里跳下一个极漂亮的女军医……”
“有肖玉莲漂亮吗?”有人打断了问。
“别打岔呀!当然有了!不过,肖玉莲也是真叫漂亮……这么着吧,一样美,总行了吧!”
这些小伙子,又在谈女人!一号有点儿恼火。肖玉莲是什么人?大概是女医生护士之类的。他早说过,昆仑山上不能要女人,偏就有人不信。自从三年前调上一批,至今扰得军无宁日!他拔腿想走,屋内的活语又把他钉到地上。
“女医生说她找人,随口叫出一个名字。听的人吓了一跳,这名字又熟又不熟,昆仑山上谁都知道,可谁都没敢叫过。你猜来人是谁?她是一号的老婆!当天夜里,流动哨围着一号的宿舍,轻手轻脚地转了一圈又一圈……”
“听到什么了?”几乎是异口同声。
他妈的!一号在心里骂了一句,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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